非马老师新诗吧讲座三:爱情诗
时间:2016年8月1晚
地点:新诗吧
主讲:非马先生
特邀嘉宾:项美静女士
整理:冷月无声
非马:大家好!很高兴又有机会来这里同大家一起聊诗。项美静要我谈我的爱情诗。其实爱情诗只是我写过的诗中的一小部分,它同其它题材的诗几乎没有什么不同,只不过在感情上可能比较更贴心,更年青罢了。
我喜欢从诗里看人生。文学反映人生,特别是作为文学尖兵的诗。诗人一般都比较敏锐,常能从细微平凡处见出全貌,在纷纭的浮象中发现事物的本质与真相,给我们以「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」的惊喜。
在人类的生活里面,两性关系大概是最基本,最强有力,也是最复杂的东西。历代的诗人们为我们描绘了各式各样的两性关系:纯真的初恋,生死相许的海誓山盟,恬淡持久的体贴关怀,爱恨交织的激情,半推半就的缠绵与矛盾心情,现实的斤斤计较与带有条件的感情交易等等,琳琅满目不一而足。
风已逝:非马老师,如何写好意象诗?
非马:这问题太大,恐怕无法三言两语说得清楚。我一般是从日常生活中选出一两个比较贴切合适的意象,用它们来经营表达我心中的感情或意念。
晴可尔:爱情诗写作与其他诗写作有何不同?
【众志】展望:爱情的无形与感应该如何处理?
非马:爱情诗同其它的诗的写作方法应该没什么分别,只不过题材不同罢了。
王月:针对非马老师的作品提问,才更多人受益。
非马:在我翻译过的英美现代诗里,由两个不同时代的诗人所写的两首诗,最能看出两性关系的变迁。生于1886年的芙兰瑟丝.孔佛德(Frances Cornford)是达尔文的孙女,擅写抒情诗,出版了七丶八本诗集,1959年获英国女王诗奖。她的这首『吉他手调音』,表达了上一辈人对爱情的呵护与随之而来的温馨感觉:
用专注的殷勤他俯身
向乐器;
不是以征服者的姿态
对弦与木发号施令,
而是像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
细声甜问
有无重要的小事要说
在他们,他同她,开始演奏之前。
刚子:老师就您的那个场景来看一,爱情诗歌的写作方式有几种?
非马:我想爱情诗的写作方式同其它诗的写作方式应该没什么分别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写作方式。
王月:关于语境的问题,我有朋友想写英文诗,写好汉语诗后翻译,直白些的翻译比较容易,意境深一点的,就陷入困境。非马老师也是先翻译自己汉语诗的,到《秋窗》出版前,就直接写英文诗了,您是怎么突破的?并且,两种语境会互相影响吗?有利的影响是什么?不利的影响是什么?
现在网络很多所谓的意象诗人,实际作品更像译作,句式的识别度有了,立意却越来越晦涩,甚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,非马老师怎么看?
谢谢!!!
非马:王月: 由于语言及文化背景及思考方式的不同,翻译诗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。我翻译时都尽量忠实于原作。
我刚才提到孔佛德的诗,现在再介绍一首比较近代的诗:新一代的情人们则比较现实,谈情说爱得讲条件,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。生于1935年的李查.包提冈(Richard Brautigan)写的『罗米欧与茱丽叶』,描述了这对千古情侣在今天社会里的尴尬处境,連一包肥皂粉一包漂白劑都要斤斤計較。是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好例子:
要是妳肯为我死
我便为你亡
而我们的坟墓
将如自动洗衣店里
一块儿洗衣服的
两个情人。
如果你带肥皂粉,
我就带漂白剂。
我常发现,一些像模像样甚至外表华丽的诗,一经翻译成另一种语言,却破绽百出,有如翻译是一面照妖镜,把躲藏在诗里的毛病都显露无遗。这当然有可能是由於两种不同的文化与语言的差异所造成的,但也可能是原诗缺乏一种普世的价值与广义的人性,用不同的文字翻译后很难让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获得感动。
最近几年我也尝试着从事双语诗写作。无论是由汉语或英语写成的初稿,我都立即将它翻译成另一种语言。我发现在翻译的过程中,一些文字上甚或文化上的异同,往往会自动浮现出来,使我对原作(不管是英语或汉语)能采取一种比较客观的批评眼光。这种相互激荡反复翻译修改,使诗的表现达到最佳平衡的过程,至少对我个人来说,是一种非常奇妙有趣的经验。
从这两首不同时代写的诗,不但可看出男女关系的变迁,也可看到写作方式的不同。 刚子:我们通常都是写一定爱情诗歌的时候都会感叹,啊!怎么样怎么样的,这个我看你的诗歌特别的内敛,这是你的风格对吧!
非马:我的诗一般都不开口见喉。留几分给读者去填补,去想象,去发挥,去再创作。
晴可尔:打个比方有的人会这样写爱情诗:我的爱人,你的小嘴如樱桃般水嫩,你的眉毛像两叶柳梢……啊!我把对你的思念挂在月牙上久久,久久不能……遗忘。您怎么评析这样的诗歌?
非马:现在网络上的确有太多这样的诗,只作表面的描写,太散文化,不深入,也不新鲜,这样就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,更不要说受感动了。我所接触到的网络爱情诗歌同《场景》这首诗最大的不同是,不是太浅就是太深。
瘦马:真,善,美。在诗歌里你认为哪个最重要?
非马:真善美都是构成诗的因素,都一样重要。至于它们的比例,就得看你要表达的主题。
瘦马:你建议我们读翻译的诗歌吗?读时应该注意什么?我们应该向西方学习还是坚持本土化?
非马:我常建议诗人最好能同时通晓至少另一种语言,即使不是从事翻译,也可在读译诗时参照原诗,得到更丰富更精确的营养。 只要是好的东西,我想我们都该学习。文化不论中外,都是人类共有的精神财产。
王月:谢谢,郑振铎本身是诗人,所以他翻译的泰戈尔作品迄今被认为是最好的译作。母语文化在翻译时,会起到一定作用吧。您说重视原作是主流,母语影响的再加工也是需要的,是这样吗?还是熟悉另一种文化背景后,以新背景转载?
瘦马:您的意思是把西方诗歌作为中国诗歌的补充?我一直担心我们把根丢掉。
非马:我想我们不必担心我们会把根丢掉。只要是好的东西,我们都可拿来充当营养。
瘦马 :感谢!
項美靜: 非马老師,您能否结合网络爱情诗歌与您的译诗《场景》做比较详细的讲述和分析?
非马:
《场景》
玫瑰花,在雨中。
别剪它们,我祈求
它们撑不了多久,她说
可是它们在那里
很美
哦,我们也都美过,她说,
剪下了它们,还把它们交到
我手里。
我常引用威廉斯这首《场景》诗来说明我对现代诗的一点看法。一首成功的现代诗,应该留给读者足够的想像空间。诗人的任务只是提供读者一个场景,一座舞台,让读者凭着各自的背景与经验,去想像,去补充,去完成。这样的诗是活的,不断生长的,因为我们的经验每人不同,每天每时每刻不同。剪下玫瑰花的她,是一个迟暮的女人,看不得别人美?还是抱着怜香惜玉的心情,要让盛开的玫瑰,在我们心中保有最美好的形象与记忆?而“我”为泪人似的雨中玫瑰求情,是纯粹的爱美,或是另有隐情,比如想到新交的情妇?如果是后者,那么女主角绝情的一剪,还把剪下的花交到“我”手中,便大有杀鸡儆猴的味道了。总之,短短几行,可能性却无穷。这便是诗,最好最丰富的诗。
“可是它们在那里/很美”一句,没说明是谁说的。但根据上下文,应该是“我”的话。
晴可尔:您翻译了威廉斯的诗,您能就翻译的场景那首诗谈谈自己的看法吗?您翻译了那么多诗,在翻译的过程中受到过其他诗人的影响吗?
非马:我大概翻译了超过一千首世界各国诗人的作品,很难说我的诗究竟是受到谁的影响。我再举几首我自己的诗来谈谈吧 !
《共伞》
共用一把伞
才发觉彼此的差距
但这样我俯身吻你
因你努力踮起脚尖
而倍感欣喜
这是我们常看到的场景。在雨中拥吻的一对情人。但它也可能不仅仅是谈到情人间的关系,更可能是在说人与人,团体与团体,国家与国家,宗教与宗教等等的关系。如果大家都能互相体谅,彼此迁就调和,这世界一定更和平更可爱? 孤独一剑:非马老师您怎么看“下半身”诗歌?她有什么可取可学之处没有?
非马:“下半身”诗歌有许多地方很像美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所谓BEAT POETS(疲脱或垮掉一代诗人)所写的诗。是一种反抗,也是一种摸索与创新的尝试,未可厚非。只要不一直停留在那种阶段,自满自足甚或自甘坠落,而是认真向上探索,说不定会找出一条新的路子来也说不定。
晴可尔:非常欣赏老师佳作《共伞》。
飞俗:《共伞》这首诗看似简单,实则寓意很深。
非马:这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目标。用生活中最平凡的意象,最简洁的语言,来表达生命中最深刻的意义。至于究竟能达到多少,还得靠读者的想象力来补充,一起创造。这首诗只是一个例子。
瘦马:为您的诗歌鼓掌!为您依然保持中国元素表达敬意!!为您孜孜不倦地教导我们表示感谢!!!
非马:再给大家分享二首我的詩:
《冬夜》
用火钳
轻轻
把
覆满灰烬的
热情
敲醒
暖暖的火舌
开始霹雳哗啦
舔起
凝冻的黑暗
便有白雾
升自眼底
如春天阳光下
牛奶的
香味
《微雨初晴》
头一次惊见你哭
那么豪爽的天空
竟也儿女情长
你一边擦拭眼睛
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
都是那片云
晴可尓:老师,您是大同之爱的信使,从您的诗歌中看到的都是爱,以小见大的爱,大写的爱……看到了大爱无疆!您的诗其实也是一幅画,好美的画卷 。
谢谢老师,让我从您的诗歌里体会到您柔软的、瘦弱爱的能量。爱,是温柔,可以不要嘶吼。
语言的多样性让诗走的更远,但我们这代人基本上属于文字扫盲,有的天性文字驾驭能力强的人,诗歌的组织能力好很多。归根到底我们走得不远,才会更加艰辛。非马老师对么?
序 曲:老师你好,现实诗歌确实留下想象等。可我很多时候看不懂。每次思考都是这首诗什么意思,感觉像在写数学题。比如戴望舒和李金发的一下,特朗斯的一些等等。我想问怎样看待这个现象,怎样克服这个困难和怎样看待现代诗的陌生化?
非马:诗看不懂有两个可能的原因,一个是诗人没表达好,另一个是读者没那种背景及经验。
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多读些历史上的中外名著,学习并培养出自己对诗的基本看法,再从这里出发。还有,读一首诗时,不要老站在同一个地方,有时候换个方向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事物,会发现一些新的意义与乐趣。当然,这是对读一首难懂的好诗而言。如果是一首空无一物虚有其表的伪诗,再怎么看也不会看出名堂来的。 王 月:这些都是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创作,和今天比起来,或是您今天回头去看,它还丰满吗?抑或是今天的诗歌消瘦了?您有新作分享给大家吗?
项美静 :我代非马老師分享他的二首新作:
《太湖》
就是这地方!
宇宙设计师
在太空來回巡视了老半天
终于把手中
最珍貴的一塊隕石
直直掷向
地球上的一個亮點
哐當一声
千万年后
在一群诗人的吟诵声中
我依稀能听到
余音荡漾
山清水秀。。。
人杰地灵。。。
注:据南京大学地球科学系最新研究报告,太湖为陨石冲击坑。
5016.07.03於芝加哥/非马
《在你的江南》
--- 賀我是圓的新詩集《在你的江南》出版
在你的江南
也是我的江南
我們合力塗上
大片大片的
萬紫千紅
讓你用詩筆大力一揮
然後大声宣佈
我是圓的
2016.07.01
晴可尔:非马老师,阿贵先生赏析了您一首《学鸟叫的人》,小辈非常喜欢您的诗,也喜欢评您诗歌的诗评人对您的这首作品的解读和分析。他的分析有遗憾吗?
非马:他的评论只是根据他自己的经验,我相信有不同经验的读者所得到的不一定会是同样的感受。
孤独一剑 :非马老师您看小文即兴和你所提到的《场景》诗有什么不同之处。若没时间回答。可对照下次开讲恳请解读。
《场景》/孤独一剑
他走来,在风中
别躲开他,爱与恨
他快步的走来,你说
那是焦急的他呀!
寻找
恨啊!我们相爱过,你说
躲开他的方向,他远去的身影会在我心中
梦回草原:就新诗,我想请问老师,现在到底是应该倡议诗人的作品大众化让所有读者都能读懂?还是说好的作品仅仅属于一定的圈子里人才能看懂的阳春白雪。
非马:梦回草原: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。我常说一首诗应该让深人看深,浅人看浅。但无论如何,应该让每个读者都有所得。
梦回草原:谢谢老师,有时我也比较矛盾,一面是现在的文化快餐,速成的东西越来越多,到底是我们的全民的本身欣赏水平的因素,还是我们的新一代诗歌发展受到了所谓的局限和影响
老师谢谢,您的话让我想到了一篇古诗文鉴赏,十读石壕吏,就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,每读都会有不同层次的感悟。
非马:梦回草原, 我想是大家都太急躁,没耐心,还没有好好播种就想收成。我看网络上许多人一天写那么多诗,觉得有点太草率。 有一次一位台湾诗友说他一两个钟头就把我的一本诗集读完了。我说我一首短短的诗通常要一两个星期才写成呢!当然也有倚马成诗的天才诗人,但通常那首诗可能已在他心中酝酿多时了。
序曲:老师我认为读诗应该让人获得精神享受,可一些现代诗,晦涩朦胧。让我总在想作者什么意思。当然看完赏析后享受了。
冷月无声:谢谢,郑振铎本身是诗人,所以他翻译的泰戈尔作品迄今被认为是最好的译作。母语文化在翻译时,会起到一定作用吧。您说重视原作是主流,母语影响的再加工也是需要的,是这样吗?
还是熟悉另一种文化背景后,以新背景转载?
還有:
一,大陆诗歌与台湾诗歌的差异。
二,如何评价大陆诗人与台湾诗人的成就。
三,一般人认为台湾诗人不如大陆诗人,你怎么看?
四,当代华语诗人与西方诗人作比较,好像西方诗人更胜于华语诗人?你这么认为吗?
非马:冷月无声 ,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文化,所产生出来的诗歌也会不同。各有长短。谁好谁不好,很难一言以蔽之。
梦回草原:谢谢老师对我们真挚的忠告,辛苦!
序 曲:我想到了特朗斯 。 *尾声
項美靜:孤独一剑你可以把剛才對〈假如你是〉的看法用文字表達!
非马:孤独一剑,我听了你的語音批评。我这组诗是过年期间收到洛夫的卡片后为了好玩所写的。写出来以后因年假期间无所事事,又连续写了一些。并不是什么严谨的创作。你所提到的临水的问题。我们这里的冬天并不是一下子就结冰,所以在结冰前把影子留在池底也并非太离谱的说法。总之谢谢你。
孤独一剑 :你这个说法支持。但写成文字更应以多众化来理解
一叶独清:特别敬佩非马老师的这个态度。
*讲座结束,晴可尔为身在美国芝加哥的非马老师唱了一首请酒歌。
課后非马老师针对群里诗友在意见出现分歧时的吵嚷现象,结合自身实际说了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:
我在美国参加过几个诗人工作坊,大家批评彼此的作品都非常仔细,有时候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。但大家的态度认真,也很诚恳温和,绝不会说些难听的话伤彼此的感情。我希望这里也能培养出这种批评讨论的良好气氛来。祝福大家!晚安!
附:《用鏡頭賞讀非馬的詩》/項美靜
非馬的詩俊瘦而勁挺,别具一格,自成一家。
很非馬。我謂之非馬體。
非馬擅長截图,他的詩有鲜明的畫面感。
簡單通俗的文字經他的手一調遣,詩便立體了起來。
如他的:
《共伞》
共用一把傘
才發覺彼此的差距
但這樣我俯身吻妳
因妳努力踮起腳尖
而倍感欣喜
這首詩完美體現了非馬所倡導的現代詩形式。
語言朴素,精致,每個字適得其所。
是非馬情詩的代表作之一,也是非馬藝術世界濃縮的精華。
五行
二小節
三十四個字
用白描的技巧呈現了一個唯美的鏡頭:傘下,一對情侶在擁吻。
因強烈的畫面感而讓人一讀便過目不忘。
差距所產生的結果是讓人出乎意料的倍感欣喜。
因兩段間的逆轉而產生了極富戲劇性的張力。
正如非馬對怎樣才是好的現代詩的闡述:
“用最少的文字打進心靈的最深處,表達最多最深的意義。”
共傘,不只是一首情詩,還寄託了非馬對人類社會的關懷和關愛。
若國家與國家、種族與種族、宗教與宗教、團體與團體、人與人之間
彼此理解包容,諒解遷就, 差距或距離就會因你踮起腳尖,我俯下身去而彌補而消失。世界就會因愛而變得更和睦融洽。
在聊天中,非馬老師對我說〈共傘〉也表達了他的婚姻觀。
非馬的詩就是這般幽默,耐人尋味。
2016.05.20於台北項美靜 火火简介:本名张火炎,1963年出生,江西万年县人,江西鹰潭市居住,大学本科学历,高级农艺师。信江韵微诗群总策划兼主编;中国唯美诗歌火狐论坛副总监,唯美火狐诗社主编,中国唯美微诗原创联盟理事长、总编。政协鹰潭市委员会委员,江西鹰潭市作协会员。
诗观:生活接近生态,诗人担当责任。
火火的微诗评析
本期供稿:項美靜
编辑制作:火火
风光摄影:火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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